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盗窃犯弗兰茨,弗兰茨没有躺在汽车底下,他现在坐在了里 面,上面,他完成了任务

八月初,这些所谓的罪犯先生仍在按兵不动地作准备,忙于休养生息,以及芝麻绿豆大的琐事。即便是在天气还算晴朗的时候,作为行家里手,他们反正是不太会去行窃或者使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劲来的。这要等到冬天再说,冬天肯定会倾巢出动。比如说弗兰茨·克尔希,这是个撬保险箱的高手,大名鼎鼎,早在八个星期之前,即七月初,就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溜出了太阳堡看守所。太阳堡,这名字倒是很美,但却一点也满足不了休养的目的,现在,他已经在柏林狠狠地休养了一把,心平气和地度过了不好不坏的八个星期,接下来没准就会想到要去随便做点什么工作的。那样一来,麻烦是免不了的,这就是生活。这个人肯定要坐电车。警察来了,现在是八月底,在莱尼肯多夫-西,他们把他从电车上带了下来,休养就此结束,他什么也干不成了。不过,外面的人还多的是,他们会慢慢地行动起来的。

我还要根据柏林公共气象站的预报,先赶紧把天气的情况介绍一下。一般的天气情况:西部高压区的影响已向德国中部扩展,引起普遍的天气好转。该高压区的南部已经开始重新缩小。所以我们必须考虑到以下情况:业已出现的天气好转将不会持久。我们星期六的天气仍由该高压区决定,到时候,天气将会相当的不错。一股低气压目前正在西班牙上空形成,但要等到星期日才会干预我们的天气进程。

柏林及其周边地区:一部分阴,一部分晴,空气流动较弱,气温缓慢上升。在德国:西部和南部多云,德国其他地区阴转晴,东北部还有点风,逐渐恢复转暖。在这种非常温和的天气情况下,普姆斯的团伙,其中包括我们的弗兰茨,开始慢慢地行动起来,与这个团伙勾搭上了的各位女士也赞成她们的情人活动活动腿脚,因为事后她们可以上街去,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这样做的,除非她是万不得已。喏,首先要研究一下市场,找到买主,如果成衣不行,就得一心一意搞毛皮制品,这些女士心想,这种事一眨眼就做了,她们自始至终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这种手艺一学就会,可是,对于经济不景气时的改行转向,她们是一窍不通的,她们在这一点上没有发言权。

普姆斯认识了一位白铁工,这人对氧气鼓风机很在行,那么,这人我们要了,随后又来了一位破产的商人,这家伙是个外面光,这无赖实际上不干活,所以他妈妈把他轰出了家门,但他会骗人,而且这人也懂生意,派他上哪儿都行,因为他可以四处去看看,为外出行动作准备。普姆斯对其团伙里的那些老部下说道:“其实我们是没有必要去考虑竞争的,当然,和其他所有的地方一样,我们这里也免不了这个,我们不会互相干扰的。不过,我们要留心那些能人高手,他们很懂行,知道有什么样的装置,否则的话,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后一大截。那样一来,你就干脆改行,去搞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得了,这个我们每个人自己都能干,不需要七八个扎堆逞强。”

因为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成衣和毛皮,所以一切有腿的东西都得赶紧行动起来,以便找到商店,既能轻而易举地把东西销掉,又不至于被人过多地盘问,而且刑事警察科也不会马上就跑来检查。什么都是可以改做的,你可以先缝制成别的样子,最后只消摆整齐放好就行了。先找到地方再说。

普姆斯也从未同他在魏森湖的那位窝主断绝关系。要是人都跟他那样干活的话,你没法和他做生意。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好的。因为他去年冬天可是自愿输的呀——这是他自己说的!——因为他愿意亏本嘛,他债台高筑,而我们这个夏天玩得倒蛮快活,所以耿耿于怀地找人要钱,跑到人前叫苦:他的投机失败了!那他的投机就是失败了呗,那他就是个笨蛋,就是个不称职的商人,就是对生意一窍不通,这种人哪,他对我们一文不值。我们必须再给自己另外找一个。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也只能如此了,而在整个的团伙里,也只有我们的普姆斯老头为这种事情操心。可奇怪的是,所闻之处,其余的小子们关心的也是这商品能换得什么,因为还没有人是靠单纯的偷窃吃饱肚子的;还非得变成钱不可,但是,正如前面已经说过的:只有在普姆斯这里,他们才会游手好闲并且说:“普姆斯,那人来了,他这就会去做的。”他会的,他也在做。可是,如果普姆斯不行了,会出什么事呢?哈!普姆斯也不是总行的。普姆斯也有可能出事的,他也只是个人嘛。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那好吧,这东西放哪儿,你们就能看到,整个的入室偷窃对你们毫无益处。今天的世界不仅要有榫凿和鼓风机,今天大家伙儿都得是商人。

因此,普姆斯也不仅仅只是关心氧气鼓风机,虽说这事让他关心到了九月初,而他此外还关心的是:谁会买走我的商品。早在八月份,他就已经开始着手此事了。而你如果想知道谁是普姆斯的话:他是整整五家小皮草行、皮毛制品商店——在哪儿,是无所谓的——不参与经营的股东,而且,他还跟着加了点钱,办了几家熨衣店,美式的,橱窗里放着熨衣板,一个只穿着衬衣的裁缝站在一旁,他不停地把熨衣板翻上翻下,熨衣板冒着蒸汽,而后面则挂着那些套装,那好吧,就是这些最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套装,至于是从哪里弄来的嘛,这不,那里有人正说着呢:从顾客那里,他们是昨天拿来熨平和改做的,这里是他们的地址,如果警察进来查看,不会出任何问题。就这样,我们的这位和气的肥胖的普姆斯已经为冬天作好了准备,所以,我们只能说,现在可以开始了。如果真要出事的话,你是防不胜防的;没有一点运气是不行的,我们不愿意为此去伤脑筋。

我们现在言归正传,继续往下讲。也就是说,时间是九月初,我们那位优雅的流氓,他同时还是一位动物声音的模仿者——但我们不会听到他的模仿——,这个无赖自称是瓦尔德玛尔·赫勒,他倒真的还值得上个把赫勒呢,这人在皇冠大街和新瓦尔大街打探到,那些大的制衣厂有需求。他知道进口和出口,前门,后门,谁住上面,谁住下面,谁锁门,怀表都在哪里。费用由普姆斯支付。有时赫勒还得以一家刚刚成立的波森公司的采购员的身份出现;那好,我们的人想先了解一下这家波森公司的情况,很好,让他们去了解吧,我原本只想看看,如果从上面往下的话,你们的天花板有多高。

星期六到星期日夜间的这次外出行动,弗兰茨是第一次参加。他完成了任务。弗兰茨·毕勃科普夫,他坐在汽车里,他们全都知道,要做什么,他所扮演的角色和他们一样。完全是公事公办,必须另外找一个人来望风,也就是说:实际上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望风,早在傍晚时分,就已有三个伙计事先溜进了那家印刷厂的二楼,梯子和鼓风机被他们整齐地放在纸卷的后面,用箱子暗地里抬了上去,送东西来的车子被一个人开走了,11点他们为其他的人开门,楼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也见不着,尽是些办公室和铺子。随后,他们坐下来,以和平的方式进行工作,一个人始终站在窗口,向外张望,一个人向院子里张望,接着鼓风机开始运作,贴在地上,半个多平方米,负责此事的是那个戴着防护眼镜的白铁工。当他们通过天花板上的木头的时候,木头发出嘎嘎的声响,劈劈啪啪地落到地上,不过,这一点儿也不打紧,这都是些从那厚厚的石膏花饰上落下来的碎片,天花板因为高温而爆裂,他们将一把精致的真丝阳伞插进第一个打出来的洞里,一块块灰泥于是落入伞中,也就是说,落进去的是绝大部分,不可能把所有的全都截住。然而,什么事也没有,下面是一片黑暗和死寂。

10点他们开始上车,首先是那位优雅的瓦尔德玛尔,因为他认识那家酒馆。这家伙像只猫似的从绳梯上爬下来,他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因为这都是些善于赛跑的灵,他们的运气大大的,当然,东窗事发之际,便是运气消失之时。接着,还有一个人必须下来,这把钢梯只有2.5米高,够不着天花板,他们在下面拖来桌子,然后慢慢地顺着梯子爬下,梯子被支在了最上面的那张桌子上,唉,我们总算下来了。弗兰茨呆在上面,他趴在那个洞口的上方,像个渔夫似的,用他的那只胳膊迅速地抓起人家递上去的一捆捆织物,把它们放到自己的身后,那里另外还站着一个人。弗兰茨是强壮的。赖因霍尔德已经和那个白铁工一起到了下面,连他都禁不住为弗兰茨的能耐感到诧异。和独臂人一起搞事,可真是滑稽。他的胳膊抓起东西来就像一架起重机,这是一枚重磅炸弹,一只呱呱叫的老虎钳。他们后来把那些筐子拖了下来。尽管下面院子的出口处已经有人放哨,赖因霍尔德仍然巡视了一遍。两个钟头,一切顺利,那个看门人在楼里走动,千万不要惊动此人,他什么都不会发现的,蠢着呢,这家伙总有一天会为了他所挣的那几个小钱而被人一枪给崩了的。你瞧,他慢慢走远了,是个正派人,我们会让人在他的怀表上放张蓝色的票子的。随后是两点,两点半汽车来了。这期间,人家还在上面美美地吃了一顿早点,只是不要喝太多的烧酒,喝多了就会有人嚷嚷,接下来便到了两点半。今天有两个人是第一次和这个团伙一起搞事,一个是弗兰茨,一个是那位优雅的瓦尔德玛尔。这两人还抓紧时间抛了一枚硬币,瓦尔德玛尔赢了,他要为今天的这次外出行动盖章,他必须再沿着这把梯子下去一次,进到那阴暗的、被洗劫一空的仓库里,在那里,他整个人蹲了下去,他脱下裤子,把他肚子里的东西拉到了地上。

在他们三点半卸完货之后,他们还抓紧时间做了一件事情,因为待我们再次相聚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年轻了,而且,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在这青葱的施普雷河畔重逢啊。万事大吉。只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们撞死了一条狗,这种事情怎么偏偏就要出在他们的身上不可呢,普姆斯为此显得异乎寻常的激动,因为他喜欢狗,他把那个白铁工一顿臭骂,这家伙就是司机,他完全可以按喇叭嘛,人家是因为交不起税,才让这些狗流浪街头的,而你倒好,还是跑来把它给轧死了。见这老头为了一条野狗而装模作样地生气,赖因霍尔德和弗兰茨都笑了个半死,其实,这条狗的脑子是真的有点毛病了。这条狗的耳朵很背,我按过喇叭了,是的,一次,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耳朵背的狗的呀,那好吧,要不我们再开回去,把它送医院吧,胡说什么呀,你最好当心点,我可容不了这个,这种事不吉利。随即,弗兰茨把这位白铁工推到了一边:这家伙指的是母猫。所有的人都狂笑起来。

对于发生过的事情,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在家里守口如瓶已有两天之久。普姆斯给他送来两张一百马克的票子,并说,如果他不需要的话,还可以再把钱还回去,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弗兰茨才大笑起来,这票子他什么时候都用得上,我应该用它们来还赫尔伯特替我在马格德堡付的账。而他将上谁那里去呢,他在家里用眼睛瞅谁呢,到底瞅谁呢,到底瞅谁呢,嗯,还会有谁呢?我保持着这颗纯洁的心,是为了谁,是为了谁?为了谁,为了谁,就只为了你,今夜会有幸运落到我的头上,因此我不揣冒昧地邀请你,今夜我准备热烈地向你发誓,我们俩是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小米泽,我的米泽小宝贝,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用杏仁糖果做成的新娘,还有一双金光闪闪的小鞋子,你站在那里翘首等待,你的弗兰茨拿着那只钱包究竟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他把钱包夹在两只膝盖之间,然后从中抽出钱来,是一两张大面额的钞票,他把它们拿到她的跟前,把它们放到桌上,喜气洋洋地看着她,对她极尽温柔之能事,这个大男孩,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指头,她的手指头儿长得是多么的纤细可爱哟!

“喂,米泽,小米泽儿?”“怎么了,弗兰茨?”“没什么;我就看着你高兴。”“弗兰茨。”让她瞅吧,让她说出个把名字来吧。“没别的,我只是高兴。你瞧,米泽,生活可真是滑稽得很哪。我的生活和其他的人完全不同。人家过得多好,东奔西跑地忙着挣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我呢——我是不能和他们比的。我会不由自主地去看自己的这身皮,看我的夹克,这根袖管子,我缺了一只胳膊。”“弗兰茨,你是我的好弗兰茨。”“咳,小米泽,你瞧瞧,事情也就这样了,我也不会去改变什么了,没有人能够改变得了,可你拖着它四处跑的时候,那地方总是空荡荡的。”“咳,弗兰茨,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这不是还在吗,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你不要再提这事了。”“我不提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提这事了。”于是仰起头来,冲着她的脸微笑,这姑娘的脸是多么的光滑、富有弹性和漂亮啊,她的眼睛是多么的美丽动人啊:“那你就瞧瞧桌上放的东西吧,是一两张大面额的钞票。我自己挣的,米泽。——我送给你。”喂,怎么了。你怎么做出这种脸色来,到底是为什么呀,怎么用这种眼光看钱哪,又不烫手,多好的钱呀。“是你挣的?”“是啊,你看,姑娘,我把任务完成了。我必须去干活,否则我就不中用了。否则我就完蛋了。你别到外面去说,是和普姆斯及赖因霍尔德一起干的,星期六夜里。别告诉赫尔伯特,也别告诉埃娃。哎呀,不要让他们听到什么风声,对他们而言,我已经死了。”“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们大干了一场,小老鼠,不是说了吗,和普姆斯一起,喂,怎么了,米泽?我把这个送给你。吻我一下吧,看你有什么可说的?”

她的头一直靠在他的胸脯上,接着,她把自己的面颊贴到了他的胸脯上,吻他,紧紧地搂住他,默默无语。她不去看他:“你要把这个送给我?”“没错,哎呀,那还能送谁呀?”这姑娘真是的,这女人在演戏。“为什么——你要送钱给我?”“这么说,你不想要?”她动了动嘴唇,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她现在用眼睛去看弗兰茨:这女人看上去就跟当时在亚历山大广场上的情形一样,那时他们刚离开阿辛格尔,她变得苍白,她让人感到疲惫。她已经坐到了椅子上,两眼盯着蓝色的桌布发呆。这是怎么了,女人的心真让人摸不透。“姑娘,真的不想要啊,我可是很高兴呀,你看一看啊,我们可以做一次旅行,嘿,上哪儿呢。”“这是真的吗,弗兰茨。”

她把头靠到了桌子的一只角上,哭了起来,这姑娘哭了起来,这女人到底是怎么了?弗兰茨抚摩着她的面颊,对她好得不得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好,我保持着这颗纯洁的心,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谁。“姑娘,我的米泽,我们要是能够做一次旅行该有多好啊,你到底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呢?”“愿意,”她于是抬起头来,可爱的光滑的小脸蛋和脸上全部的胭脂,被泪水冲成了泥浆,她将一只胳膊绕在弗兰茨的脖子上,把她的小脸蛋使劲地贴到他的脸上,迅猛的攻势随即开始,好像她在撕咬着什么东西似的,接着,她又在桌子一角的上方哭将起来,不过,你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哭,因为这姑娘非常安静,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这又是做错什么了,她不愿意我去干活。“来,把小脑瓜儿抬起来,来吧,小脑瓜儿,你为什么哭啊?”“你是不是想,是不是想,”她赶紧避开,“你是不是想甩掉我啊,弗兰茨?”“姑娘,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不想吗,弗兰茨?”“是的,看在上帝的分上。”“那你为什么还要往外跑;我赚的钱不够你用吗;我赚的可是不少啊。”“米泽,我只是希望送点什么给你。”“不,我不要。”她又把头贴到了那只坚硬的桌角上。“那么,米泽,那我就不该做一点事吗?我不能就这样活着。”“我没这么说,如果只是为了钱,你就不必了。我不愿意要这种钱。”

米泽坐着不去睡觉,一把抱住她的弗兰茨,满怀喜悦地看着他的脸,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尽是些甜蜜蜜的胡话和接二连三的乞求:“我不愿意要这种钱,不愿意要这种钱。”他有什么想法,但为什么一个字也不说呢,可是姑娘,我有的是,我什么都不缺。“那我就不该做一点事吗?”“我在做呀,不然的话,还要我在这里干什么,弗兰茨。”“可我——我……”她搂住他的脖子。“啊,别离开我。”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吻着,引诱着他:“你把钱送人吧,把钱给赫尔伯特吧,弗兰茨。”在这个姑娘身边,弗兰茨是多么的幸福啊,要是这女人找个人,他是无话可说的,他刚才说的关于普姆斯的事,全是胡说八道,当然喽,她对此也是一窍不通。“弗兰茨,你向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米泽,我做这种事情也的确不是为了钱。”直到这时,她才想起埃娃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应该对弗兰茨多加注意才是。

她的心里于是渐渐地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他做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为了钱,而是以前掉胳膊那事,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的那只胳膊。而他所说的钱的事,没错,他一点也不在乎钱,他从她这里拿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她想了又想,双臂将他紧紧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