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亚历山大广场 爱的痛苦与情欲

她让弗兰茨亲了个够,然后抽身上街,去找埃娃。“弗兰茨给我带回来二百马克。你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吗?是从那些人那里,你可是知道的。”“普姆斯?”“正是,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该怎么办?”

埃娃把赫尔伯特喊了进来,弗兰茨星期六和普姆斯一起出去了。“他说了是哪儿没有?”“没有,可我现在该怎么办哪?”赫尔伯特惊叫道:“你看你看,他竟然直截了当地跑去和那帮人一起干了起来。”埃娃:“赫尔伯特,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不。妙极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只管让他去好了。你以为,他看重的是钱吗?我不是说了吗,果不其然。他开始猛烈进攻,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他的表现。”埃娃坐在米泽的对面,这个小妓女脸色苍白,正是她把她从英瓦利登大街捡了回来;她们俩正好同时都在回忆她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波罗的海饭店旁边的那家小酒馆。埃娃和一个乡巴佬一起坐在里面,她本来不必这样做的,但她就是喜欢自作主张,接着又进来许多年轻姑娘和三四个小伙子。10点钟的时候,中心警察局的巡逻队慢慢悠悠地溜达了过来,所有的人全都得到对面什切青火车站的值班室去,他们排成一队走,香烟叼在嘴里,放肆得跟个奥斯卡似的。警察们一前一后地迈着大步,那个醉醺醺的万达·胡布里希,这老娘们,当然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啦,接着便有吵闹声从对面传来,而米泽呢,索妮亚当着埃娃的面嚎啕大哭,因为伯尔瑙的事全露馅了,后来,一个穿绿制服的一把从醉醺醺的万达手中拔掉了她的香烟,她一个人进了拘留所,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人在里面破口大骂起来。

埃娃和米泽互相凝视着对方,埃娃刺激她说:“米泽,从现在开始你可得留心呀。”米泽看着她,做乞求状:“只是我该怎么做呢?”“这是你的事,一个人必须做什么,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我就是不清楚。”“哎呀,你不要一个劲地嚎了。”赫尔伯特两眼放光:“我告诉你们,这小子不赖,他现在开始进攻,这让我感到高兴,他有一个计划,这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上帝啊,埃娃。”“别嚎了,哎呀,不要嚎,我也会留心的。”你真的不配得到弗兰茨。不,如此装腔作势,她不配。这个蠢货,这个臭婆娘,嚎什么嚎。再嚎,我就扇她一巴掌。

小号!大会战已经开始,各军团在前进,特啦啦,特啦里,特啦啦,炮兵和骑兵,骑兵和步兵,步兵和飞行,特啦里,特啦啦,我们进驻敌国。拿破仑紧接着说道:向前,向前,坚持到底,上面干来下面湿。可是,当下面变干的时候,我们会攻占米兰,你们会得到一枚勋章,特啦里,特啦啦,特啦里,特啦啦,我们走过来了,我们马上就到,哦,做个战士,乐趣无穷。

她该做什么,米泽用不着为此而长时间地号啕和思考。人家会主动地找上门来的。这不,那个赖因霍尔德坐在他的小屋里,和他的那位漂亮的女友呆在一起,普姆斯为销赃而建的店子,他要一家一家地去检查,现在还有时间考虑一点问题。这家伙不断地感到无聊,这对他的身体不好。如果他有钱的话,则对他的身体不利,而乱喝酒也对他的身体不好,这家伙已经好些了,他趿拉着鞋,在酒馆里四处走动,他听人说话,他干活、喝咖啡。眼下他坐着,不管他上哪儿,普姆斯那儿也好,别的什么地方也罢,这个弗兰茨总是在他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这个笨蛋,这个捣蛋鬼,拖着一条胳膊不说,还要摆出个派头来,好像他就是那位胖胖的威廉皇帝似的,这样仍嫌不够,又要装大,一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的样子。二乘以二肯定得四,没错,这个人也肯定对我有所图谋。这个无赖老是乐呵呵的,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我在哪里干活,他就在哪里干活。那好吧,那我们就来给自己消消气吧。那我们就来给自己消消气吧。

可这位弗兰茨又会做什么呢?这个人?啊,他将要做什么呢?对您而言,在这个世界上闲逛,就是最大的宁静和平和,这是可想而知的。这小子可以任您处置,他总能侥幸逃脱。有这种人,虽说不多,但有。

在波茨坦,在波茨坦一带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他后来被人家称作了行尸走肉。也是这号人。做出这种事来的那个家伙,是某个名叫波内曼的人,他忍受着十五年牢狱生活的煎熬,已经感到体力上十分的不支,他逃了出来,也就是说,他逃了出来,此外,那可不是在波茨坦一带,而是在安克拉姆一带,那小地方叫作高尔克。在那里,在他散步的路上,我们这位来自洛依嘉尔德的波内曼看见了一个死人,漂在水面上,漂在施普雷河里,于是洛依嘉尔德,不,来自洛依嘉尔德的波内曼,就说道:“其实我已经死了,”他走过去,把他的证件全都塞到那个死人身上,他于是就成了个死人。而波内曼太太则说:“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做什么都不中了,他人死了,至于这是不是我男人,哎,谢天谢地,就是他,这种男人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你能图他个啥,半辈子都坐在牢里,这下可好,一了百了。”我的奥托儿,啊,上帝呀,他根本就没死。这人来到安克拉姆,因为他刚好发现,水是个好东西,所以,他现在对水有了偏爱,他在那里做起了鱼贩子,他在安克拉姆卖鱼并取名芬克。波内曼已经不复存在了。然后,人家还是把他给逮住了。为什么,怎么了,您扶好,在您的椅子上坐稳喽。

偏偏他的继女非要来安克拉姆就职不可,人们也许会想,这世界也太大了点吧,她恰好去了安克拉姆,碰见了这条死而复生的鱼,这条鱼呆在此地已达百年之久,其老家就是洛依嘉尔德那边的,而这姑娘已经在此期间长大成人,并且还被赶出了家门。当然啦,他根本就认不出她来,可她却认得他。她对他说:“您说说看,您不就是我的父亲吗?”他说:“哎,哪里呀,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见她不相信,他还把他的老婆和他那千真万确的五个孩子叫来,他们也能够证明:“他是芬克,卖鱼的。”奥托·芬克,村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谁都知道他,这个男人就是芬克先生,那另外的一个,他已经死了,名叫波内曼。

可她就是不相信,他没有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情,在她看来,这什么也证明不了。这姑娘走了,女人的心里在想什么,她脑子里的毛病算是得定了。她给柏林刑事侦察科所属的4a处写了一封信:“我多次在芬克先生那里买鱼,可是,既然我是他的继女,那么,他并不把自己视作我的父亲并且欺骗我的母亲,因为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生了五个孩子。”最后,这些孩子获准保留他们的名字,但名字后面的姓氏却被涂掉。他们姓洪特,末尾的字母为dt,随他们的母亲,一下子全变成了私生子,民法典里与此相关的条款是:非婚生子女及其父亲不被视为亲属。

那么,在您的眼里,弗兰茨·毕勃科普夫和这位芬克一样,就是最大的宁静和平和。一头野兽袭击了这个男人,咬掉了他的一只胳膊,但是,他随即就对它进行了还击,任它七窍生烟、大声嚎叫、跟在他的后面爬。他对那头野兽进行了还击,任它在地上爬、七窍生烟、跟在他的后面大声嚎叫,这情形,在和弗兰茨来往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看见。弗兰茨的腰板挺得可直了,他的那只顽固不化的脑袋仰得可高了。尽管他和别的人一样无所事事,但他的眼睛却是雪亮的。他并没有伤过哪一个人的一根寒毛,可人家却在发问:“这家伙想干什么?这家伙对我有企图。”别人没有看见的东西,这个人全都看见了,也全都明白了。其实,弗兰茨那满是肌肉的脖子,那挺得直直的腰板,弗兰茨那良好的睡眠,原本都碍不着他一点事。可他们却要加害于他,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进行回击。那么又怎样回击呢?

一阵风吹来,大门就会打开,一群牲畜就会从畜栏里跑出来。一只苍蝇向一只狮子寻衅,狮子就会用自己的前爪去抓它,同时发出极度恐怖的吼叫。

一个看守拿起一把小小的钥匙,轻轻地一拉门闩,一群罪犯就可以跑出来,谋杀、伤害致死、入室行窃、偷盗、抢劫杀人就会泛滥成灾。

赖因霍尔德在他的小屋里,在普伦茨劳门旁边的那家小酒馆里来回地走动,思前想后,想来想去。一天,当他得知,弗兰茨正和那个白铁工一起对一项新设想可能造成的后果进行鉴定的时候,他就乘机跑去找了米泽。

她这是第一次和此人见面。光看表面,是看不出这个家伙的真面目的,米泽,你是对的,他看上去不赖,这小子,有点忧伤,沮丧,还有点病,蜡黄蜡黄的。但是不赖。

但是,你可要把他给看仔细喽,把你的小手也伸给他吧,你专心点,好好地看看他的那张脸吧。小米泽,就是这张脸,对你来讲,它的重要性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一张脸,它比埃娃的重要,甚至比你热爱着的弗兰茨的还重要一些。现在这个人顺着楼梯上来了,今天也的确是个非常平常的日子,星期四,9月3日,你瞧,你毫无觉察,你一无所知,你并没有预感到你的命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自伯尔瑙的小米泽,你的命运?你很健康,你能挣钱,你爱弗兰茨,正因如此,人家现在跑上楼来,站到你的面前,抚摩你的手,它是弗兰茨的命运,而且——它现在——也是你的命运。他的脸,你不用去细看了,你只用看他的手,看他的那双手,那双普普通通的、戴着灰色皮手套的手,就行了。

赖因霍尔德穿着他的那身漂亮的行头,米泽一开始并不知道该怎样对他才好,说不定是弗兰茨派他来的呢,没准这是弗兰茨设下的一个圈套,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时,他开口说道,绝对不能让弗兰茨知道他到楼上来过,他这人太敏感。他之所以跑来,是因为他想和她谈谈,弗兰茨的日子可真的不好过,他的那只胳膊可是在哪里弄掉的呀,他跑出去干活,他有这个必要吗,他们大家伙对此都很感兴趣。现在的米泽已经精明得过了头了,她是不会上当的,她知道,弗兰茨想干什么,赫尔伯特说过,她于是就说道:不,挣钱,如果是为了挣钱的话,他是没有很大的必要这样去做的,帮助他的人有的是。不过,他也许并不感到满足,一个大男人还是想有点事做的。赖因霍尔德说道:很对,他也应该。只是,很难,他们所做的事情,并非一般的工作,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就是一只胳膊也不缺的健全人也是如此。这不,谈话绕来绕去,米泽对他的意图并不十分清楚,赖因霍尔德于是开了口,请她给他倒杯白兰地来:他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经济状况,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将会考虑从各个方面来照顾这位同事,这是不言而喻的。接着,他又喝了一杯白兰地,他接下来问道:“小姐,您真的不认识我吗?他还没有对您说起过我吗?”“不,”她答道,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要是埃娃在就好了,对付这类谈话,她比我强多了。“弗兰茨和我,我们两个早就认识了,那时他还没您呢,那时围在他身边的还是另外一些女人,那个希莉什么的。”没准这就是他的居心所在,此人想到我这里来败坏他,这可是个好斗的家伙。“那有什么,他为什么就不该有过别的女人呢。我也有过另外一个男人,因此,他始终还是我的。”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非常平静,米泽坐在椅子上,赖因霍尔德坐在沙发上,他们两人都很随意。“他肯定是她的啦;可是小姐,您可千万不要以为,谁比我高,我就要开除谁。那只是他和我之间的一些个滑稽事,难道他没有对您说起过吗?”“滑稽事,什么滑稽事啊?”“小姐,那都是些非常滑稽的事情。有件事,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您:这个弗兰茨,他之所以呆在我们的队伍里,那也只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只是为了我,只是因为以前的那些故事;因为那时的事情,我们两人一直都守口如瓶。我也许可以把这些滑稽事说给您听听。”“是这样啊。那好,只是您能坐在我这里讲吗,这难道不会耽误您的工作吗?”“小姐,连上帝都会时不时地给自己放上一两天假,更何况我们人呢,我们至少要给自己放两天。”“啊,我想,您还会给自己放三天。”他们两人笑了起来。“您的话也不无道理;我省下自己的力气,懒散可以延年益寿,总会有什么地方要人出大力气的。”她于是对他微笑道:“那就非得省着点不可。”“小姐,您很在行。人和人不一样,一个这样,一个又那样。那您知道吗,小姐,弗兰茨和我,我们过去一直互相换女人玩,您又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他把头歪向一边,嘴抿着杯里的酒,等待着,看这小女人都会说些啥。这女人,是个漂亮妞,我马上就会把她搞到手,我先去拧她的大腿。

“换女人的事,您应该去讲给您的奶奶听。这种事有人说给我听过,俄国人做这种事,您大概是那里的人吧,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事。”“要是我告诉您呢。”“那也只是些胡说八道的脏话罢了。”“也可以让弗兰茨告诉您。”“那肯定都是些漂亮的女人,值五十芬尼,是不是,收容所里出来的,是不是?”“小姐,您打住吧,我们可不是这样的。”“那您倒是说说,您干吗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您跑来对我说这些,到底居心何在?”人家看着这个小调皮鬼。不过,这女人倒真是很可爱,她对那个家伙蛮依恋的,这很好。“哪里呀,小姐,哪里有什么居心哟。咳,我只是想打听打听(甜蜜蜜的小调皮,潘科,潘科,咯吱咯吱挠痒痒,蹦蹦往上跳),是普姆斯委托我直接过来的,那好吧,我现在也该告辞了,你不打算到我们的协会去看看吗?”“只要您不在那里讲这种事情就行。”“小姐,没那么糟。我原以为,您都知道了呢。那好吧,还有点公事。普姆斯说了,弗兰茨因为胳膊的事变得很敏感,我跑上来找您,问您钱一类的问题,这您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弗兰茨用不着知道这个。其实,我本来是可以呆在家里打听此事的,我原来想的只是,干吗要偷偷摸摸的呢。您就坐在楼上,我最好还是直截了当地上您这儿来问得了。”“要我什么都不跟他讲?”“是的,最好别讲。当然,如果您非要讲不可的话,我们也没法拦您。随您的便。好了,再见吧。”“不,门在右边。”好一个漂亮的女人,要把这小东西给做了,托咿托咿托咿。

而屋里的这个小米泽,她靠在桌旁,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觉察,她看到那只酒杯立在那里,她心里只想着——是的,她想什么呢,她刚才是想过什么的,现在,她把那只杯子拿走,她一无所知。我很激动,这家伙让我很激动,我浑身都在颤抖。这家伙要讲一件事。他有什么企图,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企图。她看着那只杯子,它放在柜子里,右边最后的那只。我浑身都在颤抖,坐一坐吧,不,不要坐沙发,那家伙刚才还在上面龇牙咧嘴,坐椅子上吧。激动得要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条胳膊,还有这心里,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弗兰茨可不是这种下流坯,他们竟然换女人玩。这种事,我相信,这个家伙,这个赖因霍尔德,是做得出来的,但是弗兰茨,他——就算是真有其事的话,那他也只是处处被人当傻瓜耍了而已。

她咬着她的指甲。如果真有其事的话;可是这个弗兰茨,他是有点傻,他做什么都容易被人利用。所以,他们把他从车里甩了出去。他们都是这种人。他进的就是这种协会。

她不住气地咬着她的指甲。告诉埃娃?我不知道。告诉弗兰茨?我不知道。我谁也不告诉。什么人也没有来过这里。

她感到羞愧,她把两只手平放到桌上,她咬着自己的食指。没用;嗓子里火辣辣的。以后,他们也会用同样的办法对待我的,他们也会把我卖掉。

手摇风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我把我的心丢在了海德堡。我也把,把我的心献给了他,现在可完了,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在做什么,我可以看见,人家要是取笑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可是,我的弗兰茨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他不是俄国人,说他换女人玩,这全是胡说八道。

她站在敞开的窗户前,穿一件蓝格子的睡袍,她和那位手摇风琴的艺人一起唱道:我把我的心丢在了海德堡(这是一个虚伪的社会,这个人用烟熏的办法为它消毒,他是对的)在一个温和的夏夜(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家,我到楼梯上去迎接他)。我曾经热恋过(我对他一个字不说,我不会和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为伍,一个字不说,一个字不说。我是多么的爱他。啊,我将穿上我的衬衫)。她的嘴巴笑了,就像一朵小玫瑰。当我们在门口告别的时候,吻最后一个吻的时候,我清楚地认识到(赫尔伯特和埃娃的话没错:他们现在有所觉察,他们只想在我这里探听一下情况是否属实,那就让他们去听吧,爱听多久,就听多久,非得给自己找个蠢女人不可),我把我的心丢在了海德堡,我的那颗心,它在内卡河畔怦怦地跳。(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