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用刚从城里带来的食物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分量足够吃三天了。她端上来的菜都是前所未有的,有土豆汤,还有羊肉炸土豆。卡坚卡吃得嘴馋起来,都停不下来了,一边淘着气,一边格格地笑着。因为屋子里很暖和,她懒洋洋的,吃饱后,就盖着妈妈的披肩,在沙发上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拉里莎·费奥多罗夫娜从厨房里走出来,倦得不行,她满身的汗,像女儿一样昏昏欲睡,她得意于自己做的饭菜,于是并不忙着收拾饭桌,而是坐下来歇了口气。看到女儿确实睡着了,她便把胸口顶在桌子边上,用手撑着脑袋说道:
“假如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劳,能够达到某种目的,并且给我带来幸福的话,那我绝不会吝惜我的力气。你每时每刻都要提醒我,我们来这儿是为了相互厮守。一定要鼓励我,别让我清醒过来。因为严格地说,如果清醒地看我们的所作所为,以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现这有多可怕。擅自闯进别人的住宅,撬了别人的锁,支配别人的东西,不停地催促自己忙里忙外,好让自己以为这不是生活,而是一场舞台剧,没有认真过日子,而是小孩子们口中的‘过家家’,是令人发笑的木偶戏。”
“可是,我的天使,要知道可是你自己坚持到这儿来的。你还记得吧,我反对了很久,一直不同意。”
“是这样。我不争辩。但这错我已经犯下了。你可以动摇,也可以犹豫,可我的行为都应该是始终如一并合乎逻辑的。我们走进你的卧室,你就看见了儿子的小床,便开始头晕了,就差痛苦得晕厥过去了。这是你的权利,可对我来说就是不行。对卡坚卡的担惊受怕,对未来的考虑,都退到我对你的爱的身后去了。”
“拉里莎,我亲爱的天使,你清醒清醒吧。改变主意,放弃决定,任何时候都不会晚。我是第一个劝你严肃对待科马罗夫斯基的话的人。咱们有马,你要是想,咱们明天就可以回尤里亚金。科马罗夫斯基还在那儿,我们不是从雪橇上看见他在街上走了吗?而我觉得,他并没看到咱们。我们也许还能见到他。”
“我几乎还什么都没说呢,可你的声音就开始表现出不满了。可你说说看,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藏得这么不安全,这么不加考虑,这跟呆在尤里亚金也许差不了多少吧。如果想找到得救的办法,大概还得经过深思熟虑,制定一个有把握的计划,而最终,其结果还得像那个学识渊博并且头脑清醒、但却叫人反感的人所提出的一样。我不知道,我们呆的这个地放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更加危险。这里的原野广袤无边,随时都会被暴风雪掩埋。而我们三个人孤零零的,夜里被雪掩埋,挖到早上都挖不出来。或者是在这座房子里住过的我们那位神秘的恩人,他突然到来,原来却是个土匪,然后把咱们全都宰掉。你有没有武器呀?没有吧。你的疏忽大意让我担忧,还影响了我。所以我的脑子才乱成了一团麻。”
“可在这种情况下你想怎么样?要吩咐我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你就永远抓住我让我服从你吧。并不断地提醒我,我是你的奴隶,永远盲目爱着你,不会同你争辩。噢,我想对你说:咱们的亲人,你的亲人和我的亲人,比咱们过得好了一千倍。但问题难道在这里吗?爱的恩赐同其他恩赐一样。它也许很伟大,但没有祝福,它便无法彰显出来。咱们好像在天堂里就被传授了接吻的技巧,接着降临在人世里成为婴儿,然后再在彼此的身上摸索这种能力。和谐的光环,找不出分界,没有等级之分,没有高低贵贱,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一切都是欢乐的,一切都化为灵魂。但在这种野蛮的、每时每秒都在守候的温柔中,却有某种孩子般固执,某种不允许的事物正在酝酿。这是一种任性的、有破坏力的自然现象,同家庭的宁静不相容。我的责任是提防它,也不信任它。”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强忍着泪水,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我们处在不同的境遇里。上帝给你翅膀,你可以展翅在云彩中飞翔;可我是个女人,只能俯在大地上,用翅膀保护小鸟免遭危险的侵害。”
他实在太爱她所说的一切了,但他没表露出来,免得叫人肉麻。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咱们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确实是做作而刺激人的。你说得太对了。但这种生活不是咱们发明的。四处流浪、疲于奔命,这是所有人的遭遇,这是时代的特征。
“我从今天早上起也是这么想的。我想尽一切努力,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我简直不能表达我是多么怀念工作。我不是在说农活。有一次我们全家都去干农活,也干得非常好。但我已经没有精力再重复一次。我脑子里想的不是农活了。
“生活的各个方面都逐步走上正轨。也许什么时候又能出版书了。
“这就是我所考虑的事儿。能不能同萨姆杰维亚托夫商量一下,给他提供有利的条件,就是抵押我的作品,请他给我们提供半年的日常所需。我在这段时期内写一本书。我想,也许是一本医学教材,或许是一本文艺作品,好比一本诗集吧。又或者,翻译一本国外的世界名著。我知道几种语言,而且说得很好。前不久我还读过一个广告,说彼得堡有一家专门出版翻译作品的大型出版社。这种性质的工作具有交换价值,可兑换成钱。要是能做这种性质的工作我将非常幸福。”
“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今天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我没信心,我们能在这里长期住下去。相反的是,我还预感到,我们很快就要再次远行了。但在我们决定暂时留在这里的时候,我想请求你,为我牺牲几个小时,把你不同时期的所有记忆,就是最近几个晚上讲给我听的东西都写出来,求你了。有一半稿子不在了,剩下的又没写出来,我害怕你以后会把一切都忘记了,它们就会销声匿迹的,听你说过,在你身上这种事经常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