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伫立在窗户边,窗外突然有一群人跑过,他知道这些是参加游行的人。他仔细盯了好一会儿,想看看这些人中有没有尤拉或其他什么熟人。他一个熟人也没发现,只觉得快步走过去的那个人像是杜多罗夫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他记不住了,只知道那孩子撑大了胆子,前段时间才从他左肩取出一颗子弹,今天又在他不该去的地方窜来窜去。
秋天的时候,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离开彼得堡到了这里。在莫斯科他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又不喜欢住在旅馆,所以只好投奔了一个远方亲戚斯文季茨基,他们在顶楼角上给他腾出一间房。
斯文季茨基夫妇膝下没有子女,这幢两层楼的房子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大了点。这房子还是已经过世的老斯文季茨基在很多年以前从多尔戈鲁基公爵手里租下来的。多尔戈鲁基的产业以前被称作磨坊小镇。因为一共有三处庭院、一座花园和许多分散的、格局零乱、风格迥异的房屋,中间还连着三条小巷子。
这间书房光线不大好,尽管已经开了四扇窗,房间里却还是显得阴暗。书呀、本呀、地毯、雕塑,摆满了房间。书房外面那半圆形的小阳台刚好遮住了房子的这一角。冬天的时候,通往阳台的这扇双重玻璃门必须得关得严严实实。
透过书房里的两扇窗和阳台上的玻璃门,可以看到一条小巷、一条被雪橇压出来的通向远处的小路、歪歪斜斜排列的几栋小房子和弯弯曲曲的栅栏。
一片淡紫色的阴影从花园投进了书房。外面的树木窥探着房间里的一切,似乎要把蒙上了一层雪青色凝脂一般的寒霜的枝条伸到地板上。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眼望着小巷,脑子里浮现的是去年冬天在彼得堡的时候,想起加邦牧师、高尔基、维特的来访和那些流行的现代作家。他离开了那个纷繁复杂的地方到莫斯科来,是因为这个地方清净而又祥和,他可以专心准备写一本构思已久的书。哪知道还是这样!他如同从火里出来又掉到炭上。每天的生活就是辗转各个地方开讲座、作报告,这会儿是女子高等学校,那会儿又到了宗教哲学院,接着是红十字会,再转到罢工基金委员会,他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真想躲到瑞士去,到一个偏远的藏于森林中的小县城。那里有着安详宁静的湖泊、晴朗湛蓝的天空、青葱翠绿的高山,以及纯净得可以发出回声的空气。
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转身离开窗口。他心想着随便出去到哪儿串串门,或者就这么随性地到处逛逛,可他突然想起他还有事不能离开,那位信奉托尔斯泰主义的维沃洛奇诺夫有事要来找他。他便无聊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外甥。
他们是从伏尔加岸边一个偏僻的地方去彼得堡的。途中经过莫斯科,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带着尤拉去见了几个亲戚,像韦杰尼亚平、奥斯特罗梅思连斯基、谢利亚温、米哈耶利斯、斯文季茨基和格罗梅科几家。他先是把尤拉安顿在奥斯特罗梅思连斯基家里。这个老人生活不规律,又爱说闲话,亲戚们平时都不拘礼节地管他叫费吉卡。费吉卡暗地里和自己的养女莫佳勾搭上了,他还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可以撼动伦理道德基础,可以坚持自己的主张。可他辜负了大家对他的信任,手脚都不干净,连尤拉的生活费都被他挪用了。于是尤拉被带到了格罗梅科教授家,从那以后就一直寄居在那里。
格罗梅科家里的生活气氛总是和谐又温馨的。
“他们三个碰到一起简直就是‘三巨头’,”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想到尤拉、还有和他同年级的伙伴戈尔东和主人的女儿冬妮娅·格罗梅科。三个人整天混在一起,对什么《爱情的意义》和《克莱采奏鸣曲》之类的书,早已读得厌烦了。他们最近好像又疯狂地迷上了贞洁的说教。
年少的时候,本来就该体验一下纯洁的近乎极端的情感。可他们迷恋过度,已经开始变得糊涂。
他们三个都是倔脾气,还很孩子气。只要是关于情欲方面的东西,都会使他们激动,到他们口中说出来的就会莫名地变成“庸俗下流”的东西。不管合不合时宜,总是挂在嘴边。完全是用词不当!他们用“庸俗下流”来指代那些人性的本能,淫秽的作品,侮辱强奸妇女,甚至连整个物质世界也被包括在内。每次一说到这里,他们都会激动得涨红了脸,然后脸色又变得苍白。
“要是我还呆在莫斯科,”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这样想,“他们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允许他们变成这样。羞耻心当然要有,但是也不能超出一定的限度。”
“啊,您好,尼尔·费奥克蒂斯托维奇,欢迎您。”他一边高声说着,一边快步走向前去迎接进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