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 第三十章 后果

切斯特夫人的展销会办得如此优雅,邀请对象的选择又是如此挑剔,以致邻家的年轻女士们都把被邀请去照管一张桌子看作是极大的荣耀,而每一个人对谁被邀请谁没有这类事都很感兴趣。艾米受到了邀请,乔可没有,这对大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因为在这个年龄阶段,她肯定会目中无人地两手叉腰,得受到好一番打击才能学会过得轻松些。这个“傲慢无趣的家伙”遭到了严重的冷落,艾米却因对她的才具和品位的肯定被邀去主持艺术品的桌子,她也尽力作了准备,收罗了一些与此相称的、有价值的展品。

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直到展销会开幕前一天,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冲突。当二十来个女人,有老有少,带着她们各自心怀的烦恼和偏见试着在一起工作时,这种冲突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梅·切斯特很妒忌艾米,因为后者比她本人更受人欢迎,而且这时候正巧发生了几件小事,使她的这份妒忌更进一步升级。艾米雅致的钢笔画完全压倒了梅的描画花瓶——这是第一根刺;再就是征服所有姑娘的心的都铎先生在最近一次舞会上跟艾米跳了四次舞,跟梅却只跳了一次——这是第二根刺;但刺痛梅心灵的最大的不满,并且为她不友好的行为找到借口的,是几张殷勤的碎嘴悄悄地告诉她的一个传闻,说马奇家的女孩们在兰姆家笑话了她。这其实都该怪乔,因为她对别人的调皮模仿太惟妙惟肖了,谁都看得出来,而爱闹着玩的兰姆家的孩子们把这个笑话传了出去。然而没有一丝风声吹进这两个“罪犯”的耳中,因此当这件事发作时,艾米的狼狈是可想而知的。就在展销会的前夜,她正在最后整理她那张漂亮的桌子,那理所当然地为女儿被取笑而恼火的切斯特夫人,语调温和但一脸冰霜地说:

“亲爱的,我发现姑娘们对我把这张桌子随便地给了别人却不给自己的女儿们有些不满。既然这张桌子是最显眼的,又有人说是所有桌子中最吸引人的,而我的女儿们乃是这展销会的主要组织者,人们认为由她们来照管这张桌子才最为恰当。我很抱歉,不过我知道你对这次活动衷心感到兴趣,不会在意一点小小的个人得失,而且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另外要张桌子。”

切斯特太太原以为可以毫不费力地讲出这一番话,事到临头却发现很难自然地把它说出口,特别是当艾米用毫不怀疑的眼光直视着她,表情里充满着惊讶与困惑的时候。

艾米觉得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但猜不出是什么,她感到受到了伤害,并且流露了出来,这时平静地说,“也许你宁愿我一张桌子也不要吧?”

“哎,我亲爱的,请不要对我有任何怨恨,你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我的女儿们自然将会带个头,而这张桌子被认为是她们最该待的地方。我想它对你是非常合适的,非常感激你花了那么多精力把它装扮得这么漂亮,可我们不得不放弃个人的愿望,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将保证让你在别的地方找个好位置。你喜不喜欢那张摆鲜花的桌子?那些小女孩揽下了它,但是她们泄气了。你可以把它弄得很迷人,而且你知道,这鲜花桌一向是很吸引人的。”

“尤其是对先生们,”梅加上一句,她脸上的表情顿时让艾米领悟自己所以突然遭到冷遇的一个原因。她气得脸色通红,但没有再理会这女孩子气的挖苦,而是带着出人意料的和蔼表情回答道:

“就按你的意见办吧,切斯特太太。我会马上放弃这儿的位置,去照管那些鲜花,如果这让你满意的话。”

“如果你喜欢,可以把你自己的东西带过去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梅开口道,看着那些漂亮的架子、五彩缤纷的贝壳,还有古怪有趣的灯饰等艾米精心制作并雅致地布置的东西,觉得良心有一点受到谴责。她说这话原是出于好意,但艾米误解了,便很快地说:

“噢,当然了,如果它们碍了你的事,”说着把她的展品一股脑儿扫进了围裙,顾自走开,觉得她和她的艺术品都受到了无法原谅的侮辱。

“现在她可光火了。噢,我的天,我真希望我没让你跟她说,妈妈,”梅懊丧地看着她桌子上空出来的地方。

“女孩家吵架长不了,”她的母亲应道,因为自己插手了这件事,觉得有点难为情,这也许是应该的。

小女孩们欢呼着迎来了艾米和她的那些宝贝,这种真心诚意的接待使她紊乱的心情平静了些,她便投入了工作,决心如果无法在艺术品上获胜,也要在花卉上赢回来。但是一切都像在和她作对,这时时光不早了,她很累了,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法来帮她。而小女孩们只会添乱,这些小宝贝大惊小怪,叽叽喳喳,像一大群喜鹊,虽然想使桌子保持最完美的状态,但她们的毫无艺术性的努力反而把它搞得一团糟。艾米竖起了那常春藤拱架,却没法使它站稳,等到挂在上面的那些篮子装满了,它竟摇摇欲坠,好像即将砸到她头上似的。她最出色的彩砖画上溅上了水,在上面的丘比特的腮边留下了一滴深褐色的眼泪。她用锤子敲打时砸了手,在穿堂风中干活着了凉,这最末一桩祸患使她充满了对翌日的担心。任何一个有过同样遭遇的女孩读到这里都会同情这可怜的艾米,希望她能安然无恙地完成她的任务。

当天晚上,她把这事告诉了家人,激起她们的极大愤慨。妈妈说这是件受辱的事,但同时说她做得对,贝思宣称她根本不愿去那个展销会了,而乔则追问她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那些漂亮东西全都带走,撇下那些卑鄙的家伙,看他们没了她怎么办。

“没有理由就因为他们卑鄙我也非得这样不可。我讨厌这种事,尽管我受到了伤害,有权作出反应,我也不想表现出来。这要比愤怒的言词或者冲动的行为更能让他们感觉到,不是吗,妈咪?”

“这是正确的态度,我亲爱的,以德报怨总是最好的办法,虽然有时候这并不容易做到,”妈妈说道,带着一种只有懂得了说与做之间的区别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尽管有种种非常自然的憎恨与报复的愿望,第二天艾米还是执着地努力想以她的厚道去征服她的敌方。一开始她就做得挺好,这得归功于一个不期而来、但来得正是时候的默默的提醒。早上她整理她的桌子的时候,那些小女孩正在前厅内装花篮,她拿起了她最得意的展品——一本小书,有着古色古香的封面,是她的父亲从他珍藏的书籍中找来的,在里面的皮纸书页上,她画上美丽的金饰图案来装饰每一段不同的文字。当她带着无可厚非的骄傲翻阅这些精巧设计的书页时,目光落在一行诗上,使她顿住了,思索起来。在由红、蓝、金三色的鲜艳的漩涡状花纹的边框中,有些小精灵以良好的愿望在荆棘和鲜花丛中互相扶持攀登,其间有这么一行文字,“又当爱人如己。”(1)

“我应该如此,可我没做到,”艾米想着,她的目光从明亮的书页上移到在那些大花瓶后面的梅的那张失望的脸上,因为这几个大花瓶填不满她那些漂亮的艺术品拿走后留下的空当。艾米站了一会儿,翻动着手中的书,读着每一页上那些对妒忌愤恨、无宽恕之心的行为温和地责备的段落。每一天在街道、学校、办公室或家中,都有许多我们没有在意的传道者在向我们传授许许多多充满智慧的道理,甚至连一张展销会的展台都有可能成为讲经坛,如果它能提供永远不会过时的正确有助的教诲的话。此时此地,艾米的良知通过这些文字对她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布道,于是她做到了我们许多人不大能做到的事——把这番训诫深印在心,并且马上付诸行动。

一群女孩正站在梅的桌子边,欣赏着这些漂亮东西,谈论着换了女展销员的事。她们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艾米知道她们在谈论她,根据一面之辞来作出判断。这并不令人愉快,但她的心情变得更好了,并且马上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来证明这一点。她听见梅这时难过地说:

“太糟糕了,因为来不及准备别的东西了,可我不想拿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补缺。本来这张桌子倒全布置好了,现在可全毁了。”

“我敢说,如果你去求她,她会把东西放回来的,”有人这么建议。

“都吵成这样了,我怎么还好意思?”梅开口道,但她没有说完,艾米的声音便从大厅那头传来,讲得很愉快:

“如果你要,可以把它们拿回去,不用求我,我很欢迎你这么做。我刚才就在想我该提出把它们放回去,因为它们是属于你的桌子,而不是属于我的。来,请拿走吧,原谅我昨晚太急于把它们拿走了。”

艾米一边说,一边点点头。微笑着把她的艺术品送回去,然后赶快走开,觉得做一件表示友好的事要比留下来听别人感谢自己更容易些。

“哎,我说她这一手干得真漂亮,你说呢?”一个女孩叫嚷道。

梅怎么回答可听不清楚,但另外一位年轻女士,显然因做了太多的柠檬汽水而有些没好气,冷笑一声插话道:“真是漂亮,因为她明知道这些东西在她自己的桌上是卖不掉的。”

唉,这太叫人难受了。我们做出了些小牺牲,至少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赏吧。因此有那么一会儿,艾米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后悔,觉得美德并不总能得到回报。但还是有的——她马上就发觉了——因为她的情绪开始高涨,在她那双巧手的安排下,她这张桌子变得鲜花盛开了,那些女孩非常友好,她那个小动作似乎奇妙地将不友好的气氛一扫而光了。

对艾米来说,这是漫长而难受的一天,她常常独自坐在桌子后面,因为那些小女孩很快就跑开了。很少有人在夏天想到买花,天还没断黑她的那些花束早就开始萎谢了。

屋子里最吸引人的正是那张卖艺术品的桌子,它周围整天都围满了人,照管它的人经常带着自得的表情飞快地跑来跑去,钱箱啷啷作响。艾米常常企盼地远远望去,真心希望自己能在那里,可以感到自在开心,而不是在这个角落里无所事事。也许我们中的有些人不会为此觉得难熬,可对于一个漂亮快活的年轻姑娘来说,这不但沉闷乏味,而且是一种折磨,想到傍晚家人们、劳里和他的朋友们会来发现她在这儿,使她十分痛苦。

她直到晚间才回家,那时看上去是那么苍白,又是那么安静,大家知道这一天该是很艰难的,尽管她没有抱怨,甚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也没有说。妈妈多倒了一杯茶给她提提神,贝思帮她换衣服,还做了一个迷人的小花环让她戴在头发上,而乔不寻常地仔细穿戴起来,隐约地暗示局面就要扭转过来了,这使家里人大为震惊。

“别干什么无礼的事,求求你,乔。我可不想闹乱子,所以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别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艾米恳求道,她早早地离开家,希望能找到好些鲜花来重新装点她那张寒酸的小桌子。

“我只是打算对每一个认识的人做得特别可亲,让他们在你那一角尽可能多逗留一会儿。特迪和他那帮小伙子会来帮一把,我们还是会过得很开心的,”乔这样应道,她正靠在院门上等劳里来。不多一会儿,那熟悉的脚步声从暮色中传来,她便跑出去迎接他。

“是我的乖孩子吗?”

“没错,就像这是我的女孩!”劳里让她挽起自己的胳膊,脸上是一副志满意得的男人的表情。

“哦,特迪,他们竟这么干!”乔以做姐姐的激动心情告诉他艾米所受到的委屈。

“我的那帮朋友一会儿就乘车过来,如果我不能让他们把艾米所有的花全买下,再在她的桌子前扎根逗留,那我真是见鬼了,”劳里说,对她的事业表示热情的支持。

“艾米说那些花儿已经一点不鲜艳了,而新鲜的花儿有可能不会及时送到。我不想带着偏见说话或者瞎猜疑,但如果花根本到不了我是不会惊奇的。有人干了一件卑鄙的事就有可能干第二件,”乔以一种厌恶的语调评论道。

“海斯没把我花园里最好的花送来给你吗?我吩咐他这样做的。”

“这我不知道,我想他也许忘了,再说,你爷爷身体不好,我不想为了要花而打扰他,尽管我的确想要一点。”

“唉,乔,你怎么能以为还有必要开口要呢?我的不就是你的吗?我们不是每样东西都一人一半的吗?”劳里开口道,带着那种总是让乔感到很难受的口气。

“哎呀,我才不要呢!你有些东西的一半根本就不适合我。不过我们不要站在这儿调笑了。我得去帮助艾米,你呢,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如果你能慷慨大方地让海斯送些漂亮的花儿去会场,我会永远祝福你的。”

“你不能现在就为我祝福吗?”劳里挑逗地问,以致乔不客气地马上冲着他的脸关上院门,然后透过铁栅叫道:“走开,特迪,我现在很忙。”

多亏这两人的密谋,那天晚上局面的确扭转过来了,因为海斯送来了一大批鲜花,加上一个以他最好的手艺制作的可爱的花篮作为桌子中央的饰品。接着马奇一家全体到场,乔使出浑身解数,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人们不但走过来了,还逗留不去,笑着听她的胡言乱语,赞赏艾米的艺术情趣,显得非常开心。劳里和他的伙伴们则大献殷勤,投身相助,买下了花束,在桌子前聚集不散,使这个角落成为整个房间内最活跃的亮点。这时艾米真得其所哉,不为别的,只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激之情,她尽量做到活泼欢快,和蔼可亲——得出这样的结论,在那个时刻,美德毕竟还是有回报的。

乔表现出堪称模范的举止,当艾米被她的仪仗队团团围住而兴高采烈的时候,乔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听取了种种传言,搞清楚了切斯特一家调换桌子的事。她为因自己参预其中而引起的一份敌意而自责,决心尽快为艾米开释。她还了解到艾米今天早上的行为,认为她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典范。她经过艺术桌的时候,匆匆地扫了一眼,想看看她妹妹的那些东西,但什么也没看到。“我敢说一定是藏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乔这样想着。她自己受了委屈可以原谅别人,但对任何加诸于她家人身上的侮辱却怀着强烈的憎恨。

“晚上好,乔小姐。艾米情况怎么样?”梅带着和解的口气问道,因为她想表现出她也可以做到很大度。

“她把一切值得供人买的东西都卖完了,现在正高兴着呢。那鲜花桌总是很诱人的,你知道,‘尤其是对先生们’。”

乔实在忍不住要给她捅一下子,但梅表现得如此逆来顺受,以致乔过了一会儿就后悔了,转而称赞那些大花瓶,可它们现在还在等着买主。

“艾米的那本彩饰小书还在什么地方吗?我真想买来送给爸爸,”乔说,急切地想知道她妹妹那些作品的命运怎么样了。

“艾米的所有东西早就卖完了,我设法让喜欢它们的人看到,这为我们挣得了一笔不错的收入,”梅回答道,那天她也压制住了各种小诱惑,就像艾米一样。

乔心满意足地跑回去报告这个好消息,听完梅说过的话和她的态度,艾米看来又是感激又是吃惊。

“听着,先生们,我要你们去别的桌子捧场,就像对我这一桌一样大方——尤其是那张艺术品桌子,”艾米一面说,一面指挥“特迪的自己人”前去,姐妹们对他大学里的朋友都这么称呼。

“‘收钱,切斯特,收钱!(2)’这是那张桌子的口号,你们只要像男子汉那样尽到义务,就会得到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与花的钱相称的艺术品,”当这支听命的队伍准备占领阵地时,乔按捺不住地说道。

“听到了就得服从,而马奇要比梅(3)漂亮得多,”小帕克说,他拼命想表现得又机智又温柔,可劳里马上浇了他一头冷水,他说,“我的孩子,拿一个小孩子来说,真了不起啊!”然后像爸爸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走开。

“买下那些花瓶吧,”艾米悄悄地对劳里说,她要给她的敌人心中那一堆羞愧的火焰添上最后一勺煤。

让梅大喜过望的是劳伦斯先生不但买下了那些花瓶,还一条胳膊夹了一只在大厅里四处走动。其他绅士们也同样轻率地买下了各式各样易损的小玩意儿,事后挟着这些蜡制的花、彩绘的扇子、金银丝细工装饰的画册以及其他适当有用的采购品,一筹莫展地走来走去。

卡罗尔婶婶当时也在场,听说了这件事,显得很欣慰,在角落里跟马奇太太说了些什么,使后者满意地笑了,脸上带着自豪和焦躁交织在一起的表情,注视着艾米。但是她要到几天之后才透露为什么如此愉快。

展销会被认为办得非常成功。当梅跟艾米道晚安的时候,她并不像往常那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不少话,而是给了她一个满怀深情的吻,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宽恕并忘怀吧。”这让艾米很满足。等她回到家,她发现那两只花瓶正陈列在客厅的壁炉架上,每只内插着一大束花。“对马奇小姐宽宏大量的品德的奖赏,”劳里手舞足蹈地宣布。

“艾米,你的处事原则、慷慨大度和高贵品质,要远远超出我曾以为你所具备的。你表现得太出色了,我真心地敬佩你,”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当她们在一起梳头时,乔热情地说道。

“是啊,因为她随时准备宽恕别人,我们都敬佩她,爱她。干了那么多的时间,一心指望把自己的漂亮东西卖出去,这样宽恕别人准该是怪困难的。我想我就做不到像你这么友善大方,”贝思在枕上补充道。

“噢,姑娘们,你们不要这样称赞我。我只是做了别人一直在对我做的事。当我说我想做一个淑女时,你们笑话我,可我的意思是做一位真正的淑女,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举止上,我就按照自己的所知尽力去做。我无法解释清楚,不过我想超越那些毁了那么多妇女的小气、愚蠢和挑剔。我现在做得还远远不够,但我在尽力而为,希望有一天能做到像妈妈那样。”

艾米热忱地说了一气,接着乔真心实意地拥抱了她,说道:“我现在懂得你的意思了,以后再也不会笑话你了。你的进步超出了你自己的估计,而我要跟你学习什么是真正的有礼貌,因为我确信你已经掌握了它的秘密。继续努力吧,可爱的人儿,总有一天你会得到酬报的,到那时没有人会比我更高兴的。”

一星期后,艾米真的得到了她的酬报,而可怜的乔却感到高兴不起来。卡罗尔婶婶来了一封信,马奇太太读信的时候脸上亮堂起来,使当时在她身边的乔和贝思很想知道是什么好消息,让她如此高兴。

“卡罗尔婶婶下个月要出国了,她要求——”

“我陪她一起去!”乔脱口而出地说,带着一股控制不住的狂喜,从她的椅子上跳起来。

“不,亲爱的,不是你,是艾米。”

“唉,妈妈!她太年轻了,应该先轮到我。我都盼望了好久了——这对我会多么有益,又是多么的有意思——我非去不可。”

“恐怕这是不可能的,乔。婶婶肯定说要艾米,她提出要做这么一件好事,我们是不该下命令的。”

“总是这么回事。好事都落到艾米头上,而活儿都由我来干。这不公平,哦,这不公平!”乔激动地嚷道。

“恐怕这事一半得怪你自己,亲爱的。当婶婶那天跟我说起的时候,她为你粗鲁的举止和过分独立自主的态度感到遗憾。她在信里这么写道,像是在引用你自己说过的什么话——‘我本来打算先问问乔,但“恩赐会给她负担”,而且她“讨厌法语”,我想我不该冒昧地邀请她。艾米要听话些,会成为弗洛的好旅伴,还会感激地接受这次旅行为她带来的任何好处。’”

“唉,我的舌头,我这可恶的舌头!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呢?”乔呻吟道,想起了这些让她倒霉的话。等马奇太太听取了她对信中引用的那些话的解释,难过地说:

“我希望你能去,不过这次是没有指望了。既然这样,就高高兴兴接受现实吧,别让你的责备与悔恨扫了艾米的兴。”

“我来试试看,”乔说着,一膝跪下去捡起刚才被她高兴时碰翻的篮子,一面费劲地眨着眼睛。“我要拿她做榜样,不但看上去挺高兴,还要真心地感到喜悦,一分钟也不妒忌她的快乐。可这不容易做到,因为我实在是失望极了。”说着,这可怜的乔流下几滴伤心的眼泪,打湿了她手中圆鼓鼓的小针插。

“乔,亲爱的,也许我是太自私了,但我舍不得你离开我,我很高兴你现在还没有,”贝思用手臂抱住乔和她手中的篮子,轻声细语。这样的相依相偎和这张可爱的脸蛋,让乔觉得好过一点,尽管还是感到一种强烈的悔恨,使她想抽自己的耳光,并且谦卑地祈求卡罗尔婶婶把这恩赐来让她负担,然后看看她会如何感激地接受。

等艾米回到家,乔已经恢复到能加入一家人的欢庆之中了,也许不像往日那么由衷,但也并没有对艾米的好运愤愤不平。那位年轻女士本人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带着一种保持庄重却不胜喜悦的神情走来走去,当天晚上就开始整理她的颜料,把她的画图铅笔打包,而把衣服、钱和护照之类琐碎东西留给不像她那么专注于美术想像的人去收拾。

“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快乐的旅行,姐姐们,”她擦拭着她最好的调色板,动情地说。“这将决定我一生的事业,如果我还有些天分的话,我就会在罗马证实这一点,并且以行动来促进它。”

“如果你没有呢?”乔说,眼睛红红地在一个劲缝着要让艾米带去的新领圈。

“那我就回家来,以教人画画谋生,”这个向往成名者镇静自若地回答。但她对这种远景做了个苦脸,然后不停地刮着她的调色板,好像下决心要在放弃她的理想之前再苦干一番。

“不,你才不会呢。你讨厌苦干,你会嫁个有钱人,然后回家来整天过奢华的生活,”乔说。

“你的有些预言有时会实现,但我不信这次也会。我倒希望它能实现,因为如果我成不了艺术家,我很想能帮助别人成为艺术家,”艾米说,带着微笑,好像慷慨的阔太太的身份要比穷绘画教师更适合她。

“哼!”乔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有这个愿望,它一定会实现,因为你想望的总能得到——我可从来得不到。”

“你想去吗?”艾米问道,若有所思地用小刀轻轻拍着她的鼻翼。

“当然了!”

“那好,一两年之内我会捎信来请你去的,我们就可以去古罗马广场去发掘文物,把我们筹划了多少次的计划全都付诸实现。”

“谢谢你,如果那个大喜日子真的来临的话,到时候我会提醒你履行诺言的,”乔应道,她尽可能表现出感激之情,接受了这个尚不明确但十分动人的提议。

没有太多时间作准备了,直到艾米临行前整个屋子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之中。乔表现得非常好,但是等到那飘扬的蓝色发带从视线中彻底消失,她逃回作为她的避难所的阁楼里,哭了个昏天黑地。开船之前,艾米也同样坚强地挺住了,后来,就在舷梯即将撤去的时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最爱她的那些人很快就将被整个大洋所隔开,于是她紧紧抓住送客中最后留下的劳里,啜泣着说:

“哦,替我照顾他们吧,如果万一出什么事的话——”

“我会的,亲爱的,我会的,如果万一出什么事,我会前去安慰你的,”劳里对她低语着,做梦也不会想到日后会被要求去履行他的诺言的。

就这样,艾米出发去探索那旧大陆,那是在年轻人眼中始终显得崭新而美丽的。她的父亲和男朋友在岸边目送她远去,热切地希望将只有和婉的好运降临在这个满心欢喜的女孩身上。她不停地朝他们挥手,直到他们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见那夏日的阳光在大海上闪烁。

【注释】

(1)引自《圣经·马太福音》第19章第19节。

(2)这句话原文为“Charge,Chester,charge!”引自英国作家司各特的长诗《玛米恩》第六歌序诗第32节,是主人公玛米恩勋爵在战斗中阵亡前鼓励战友切斯特向前冲锋的话,冲锋(charge)一词也可解作“收钱”。

(3)这句话的确讲得很俏皮,因为马奇这个姓氏(March)意为三月,而梅(May)意为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