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佛游记 第二章

一匹慧因将作者带到了他的家。对房子的描述。作者受到的接待。慧因的食物。作者为缺乏肉食而大为苦恼,这个问题最后总算得到解决。他在该国的饮食方式。

走了大约三英里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幢长条形房子跟前,房子是用木头插在地里,再绕四周用茅草编织起来而造成的。屋顶很矮,上覆稻草。这时我开始稍稍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小玩意儿,想让屋里的人们因此会友好地接待我。旅行者通常都在身上带上这类小玩意儿,献给美洲和其他地方的土著印第安人作为礼物。那匹马示意要我走在头里进去。里面是个很大的房间,泥地拍得很平整,有一个草料架和食槽,差不多同房间一样长。屋里有三匹老马,两匹母马,并没有在吃草,其中有几匹却用后腿蹲坐在地上,令我大为惊奇。可更令我吃惊的是其余的马匹在忙于干家务活。这些马看起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畜生,这一来更坚定了我原先的看法,那就是这个能使野性动物进化到如此地步的人必定是世界上绝顶聪明的人。灰马紧跟在我身后进了屋,由此避免了我可能会受到的种种不友好的对待。他以权威的声调对其他几匹马嘶鸣了几声,这些马也用嘶鸣声作了回答。

除了这间房,另外还有三个房间,组成了整个这幢长条形的房子,到那儿得经过三道门,三扇门互相相对,使这三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个长走廊。我们穿过第二个房间,朝第三个房间走去,这回灰马走在头里,却示意我先等在那儿。我等候在第二个房间里,准备好我的小礼物,好呈献给这家人家的男女主人。这些礼物是两把小刀、三个假珍珠手镯、一架小望远镜和一串珠子项链。那匹马嘶鸣了三四次,我等待着,想听到某个人的回答声,但听到的依然只是马的嘶鸣,只不过嘶鸣比灰马的嘶鸣声稍尖些而已。我开始想到这幢房子必定属于某个地位很高贵的人,因为在我受到接见前竟会有这么多的仪式。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一个如此高贵的人怎么竟会由马来服侍。我真担心,是因为我遭受的不幸灾难,把我的脑子全搅糊涂了。我壮起胆,打量起这间只有我一个人待着的房间来。这间房间的陈设同第一间一模一样,只是具有一种更高雅的格调。我不时擦拭自己的双眼,但眼前依然是同样的景象。我拧自己的双臂和身体,希望这是在梦中,想让自己醒过来。随后我又断定,所有这一切只可能是巫术和魔术。不过不容得我去细细推想,灰马走到门口,示意我跟着他到第三个房间去,在那儿我见到一匹非常好看的母马和一匹小公马,正蹲坐在草垫上,草垫编织得很巧妙,非常精致干净。

我进去后,母马便从她的垫上站起身,走上前,在仔细端详一番我的手和脸后,非常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向灰马,我听到他俩口中不时说出“耶胡”这个词,其时,尽管这是我学会讲的第一个词,我对它的意思却毫不理解。不过令我永远羞愧难当的是,没过多久他们就让我完全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因为灰马用头向我示意,不断重复说着“呼嗯”、“呼嗯”这个词儿,就像他在路上那样,我明白这是要我跟着他,他领我出去到了一个庭院里,在那儿另有一幢建筑物,跟这幢房子隔开一段距离。一进那幢建筑物,我就看见有三头我一登陆首先看见的那种令人讨厌的动物,正在吃着块茎植物和某种动物的肉,我以后才发现那是驴和狗的肉,以及有时死于意外事故或病死的牛的肉。这些畜生头颈里都系着坚固的韧柳条编的缰绳,缰绳的一端缚在一根横梁上。它们用两只前脚的爪子捧着食物,用牙撕碎了吃下去。

这位马主人命令一匹栗色马,他的一位仆人,解开一头最大的畜生,把它牵到院子里去。这畜生和我给带到了一起,主人和仆人对我俩的面容仔仔细细地比较了好久,仆人边看边重复说了好几遍“耶胡”这个词儿。我注意观察后,发现这只可憎的动物完全长着人的五官面容,这时,真不要提我有多么恐惧多么惊讶了。它的脸确实是又扁又宽,鼻子塌陷,嘴唇很大,嘴巴很宽。不过在所有野蛮人中都具有这些与人的不同之处,之所以会造成这样扭曲变形的脸型轮廓,是因为这些土著人让他们的婴儿合扑睡在地上,要不就是由母亲将他们背在背上,让他们的脸紧贴在母亲的肩头上,以至造成了这种脸型。这种“耶胡”的前肢除了指甲比我长,手掌又粗糙又宽厚,以及手背多毛外,跟我的手别无二致。同样,我们的脚也有跟手一样的相同点和不同处,尽管马儿不知道,可我很明白,造成这些差异的原因是我穿着鞋袜。同样,除了肤色和毛发的多少外,这我已经作过描述,我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十分相似。

令这两匹马大为困惑不解的,似乎是看到了我身体的其余部分跟一个耶胡的身体竟有如此大相径庭之处,这我得归功于我的衣服,看来他们对衣服一无所知。栗色马给了我一块块茎,他是用他的蹄和骱来拿的(这是他们拿东西的方式,以后我们再作适当叙述),我把它拿在手里,闻了闻,然后便以尽量文雅的举动又将它还给了栗色马。他从耶胡的陋窝里又取出了一片驴肉,那肉的气味真太令人恶心了,我极其厌恶地避开了没去碰它;于是他将这片肉扔给了牵出来的这头耶胡,它贪婪地将肉吞了下去。随后他又拿给我一把干草和一把燕麦,可我摇摇头,表明这都不是我吃的东西。说真的,这时我明白了,如果我碰不到跟我一样的人的话,我必定会饿死无疑。因为,讲到这些如此污秽的耶胡,尽管几乎没什么人会具有如我一般的爱心,可我依然得承认,我从来没看见过在各方面要比它们更令人反感的东西了,当我待在这个国度时,我越接近它们,就越感到它们的可憎。从我的举动中,马主人看出了这点,因此他打发这头耶胡回它的窝去。然后,他将前足放到嘴边,见此我实在万分诧异,尽管他十分轻易地便做出了这个举动,并使这个动作显得相当自然,同时他配以别的手势,表明他想知道我要吃什么食物。但我没法做出能让他明白的一种回答,退一步说,即使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还是看不出他如何能想尽办法找出我所需要的食物。就在我们这么打交道的当儿,我看见一头母牛打一旁经过,我便指着它,表示我希望能走过去挤它的奶。这一来产生了效果,因为马主人让人回到房里,命令一匹仆人马去打开一个房间,里面存放着大量的摆放在陶器和木制器皿里的牛奶,这些容器排列有序,非常干净。母仆马给了我一满罐,我尽情痛快地把它喝了下去,顿时觉得自己来了精神。

时近中午,我看见一辆车朝房子驶来,那车的椅子就像是一辆雪橇,由四头耶胡拉着。车里是一匹老马,看起来十分尊严高贵。由于他的左前脚因意外事故受伤,因此他先抬起后腿下车。他是来和这儿的马一起进餐的,并受到相当高的礼遇。他们在最好的房间里用餐,用餐的第二道菜是牛奶煮燕麦,老马吃热的,其余的马全吃凉的。他们的食槽排成一个圆圈安放在房间中央,食槽给分成几部分,他们围食槽蹲坐在软草座上。正中则是一个很大的成各个角度的草料架,能照顾到食槽的每一部分。这样,每匹公马和母马各吃各的干草,有尖角的大草架,分别对着食槽的每个格子,这样每匹公马和母马都能不紧不慢斯斯文文地吃着各自的干草和拌在牛奶里的燕麦奶糊。小马驹们也表现得很听话温顺,这令马主人夫妇在客人面前非常高兴,彬彬有礼。灰马吩咐我站立在他一边,他和他朋友谈话的大部分内容都跟我有关,从这位客人不时打量我,以及经常提到“耶胡”这个词我便可以明白这一点。

我正好戴着手套,灰马主人注意到了,他显得十分迷惑,并发现我用我的“前肢”做出种种令人不解的动作,因此他有三四次将他的蹄子放到我的手上,似乎他想让我把手恢复到原先的样子,我当即按他的要求,脱去了我的手套,把它们放进口袋里。这些举动引起了他们进一步的议论,我看见他们对我的举动十分高兴,很快我就发现我的这一行动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得到吩咐,要我讲出我已明白的几个词,而且在他们用餐时,主人教我怎么讲燕麦、牛奶、火、水和其他几个词,我立即能跟着他念出来,这是因为我打小就具有学习语言的天赋。

用膳完毕后,马主人将我带到一边,从他的话和手势中我明白了他在关心我,说我什么东西都还没吃呢。燕麦在他们的话中叫“赫鲁恩”。我将这个词念了两三次,尽管一开始我拒绝了没吃它们,但转念想来,我觉得我可以设法把它们做成一种面包,这样在我设法逃到其他国家去寻找到同我一样的人类以前,用它加上牛奶或许倒足以维持我的生活。这匹马立即命令他家的一匹白公马仆从用一个木托盘给我拿许多燕麦来。我尽最大努力把它们在火前烤热,然后使劲搓去外壳,尽力吹去谷皮。我把麦粒放在两块石头间摩擦捶击,然后取来水,把它们拌和成一块饼或叫糕吧,再把它放在火上烤熟,和着牛奶趁热吃了下去。刚开始时只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无味的食物(尽管在欧洲许多地方这种食物很普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东西慢慢地也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而且我这一生中经常不得不以粗劣的食物为生,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了,人的本性实在是太容易得到满足了。我不禁注意到,在我待在这个岛上期间,从没有一刻感到身体有过不适。说真的,有时我也换换口味,我用耶胡毛做成套索去抓一只野兔或是一只鸟来吃;我也时常采集一些可吃的野菜,把它们在水中煮熟,当成沙拉与面包一起吃;偶尔我还制成牛油,并喝掉奶清。一开始我太想吃到盐了,不过习惯很快去掉了我的这种需要,而且我相信,我们经常吃盐实在是一种奢侈性使然,除了在长途航行中或是在远离大市场的地方用它来保存肉食外,一开始引进食盐只不过是为了放在饮料里,挑起人们口渴好多饮酒罢了。除了人之外,我们看不到有什么动物喜欢吃盐。就我自己而言,在离开这个国家后,过了好久才能忍受在我吃的许多食物中的那股盐味。

就我的食谱问题谈得够多了,其他的游记作者都在他们的书里大肆侈谈这个问题,似乎读者个个都分外关心,究竟我们吃得是好是歹。不过,这件事有必要加以说明,免得世人会觉得我竟然能在这样一个国家,生活在这么一批居民中间,维持自己的生命达三年之久,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时近傍晚,马主人吩咐给我安排一个住处,那儿离主房不过六码远,而且同关耶胡的厩栏分开。我在那儿弄了些稻草,用衣服盖在身上,很香甜地睡着了。不过等我将我的生活方式作一番更详尽的叙述后,读者就会知道,在这以后不久,我的生活条件就更舒适了。